人类和妖物是不能比拟的。
八重葵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一点。
强韧的身体,天生的技艺,伴生的妖气……随便一只刚刚出生的妖怪,或许都能杀死一名普通的成年男子。
这是种族上的天生劣势。
但是,人类也并非没有优势。
智慧。
让人类得以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得以安身立命的东西。正是因为有了智慧,人类才可以从野兽中脱颖而出,成为这片大陆上的霸主;哪怕是普通人,将自己的智慧利用好,甚至击杀初生的高位妖怪也并非不可能。
当然,也正是因为智慧,所以这个世界,才会有如此多的纷争,才会有……这片因死亡的怨气而产生的妖气之瘴。
葵的心神略微摇动了一下,便很快平稳了下来。樱刃与灵刀两把单薄的武器,在她手中构成了一个严实的防护网。
帝王是擅长远距离打击型的妖。虽然说是君临于妖怪顶点的家伙,但是说到底,它也不过才幼生期而已,无论是战斗经历还是能力的掌握,不可能真正如同成熟的帝王个体那样恐怖。
葵以「活人剑」迎击的时候,完全可以可以推论出敌人的状态。
帝王的攻击看上去恐怖,但是对力量的构建却十分松散,八重葵之所以能够如同庖丁解牛一般抵抗帝王的攻击,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帝王的对妖气的粗浅利用。
就好比一个赤手空拳的武林高手面对着举着屠龙宝刀的傻子一样:傻子身强力壮,足以一刀砍下武林高手的头颅;可是武林高手会那么轻易地被傻子砍到吗?
无论是在哪里,在什么时候,力量都不是决胜的唯一条件——如果只要力量够强就能赢的话,那大家每次有纷争时,光是掰一下手腕不就可以决出胜负了吗?
不可能的。
没有人会甘心的。
毕竟,逆境求生,是生物永远的本能。
樱吹雪与樱刃的组成的防线密不透风,透过缝隙甚至可以看到巫女坚毅的眼神。
久攻不下的帝王似乎逐渐急躁,猛烈的攻击再一次爆发,无数的光柱如同天罚一般凌空而至;然而巫女的剑术却干脆而利落,收刀挥刀的动作节奏鲜明而美感十足。
仿佛,她不是身处在暗无天日的妖气之瘴中,而是在信浓府中,在那灯红酒绿的舞台中央舞蹈一般。
无数光柱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森林,刀光与剑气闪烁其中,白昼与黑夜的间隔被拉得如此之近——这,就是舞姬在危险的钢丝上摇曳的绝妙剑舞!
秘剑流·虚空斩。
以普通人不可衡量的力量利用技巧,将上一次挥砍剩余出来的力量在下一次的挥砍中重复利用,从而将自己的出剑速度提升到神速境界——可谓是比「残心」还要高超的剑道技巧!
帝王暴怒的宏大场面在葵眼中一文不值,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正前方。一人,双刃。樱吹雪的残影在空中飞舞,被斩散的激光化成点点星屑,煞是好看。
忽然,八重葵眼前的景色一换——
白茫茫的光柱消失了。
取之而代的,是疯狂旋转着身周棱甲的帝王!
“啊啊,果然来了啊。”
八重葵的眸中瞬间精光大放,蓄势而发的灵力瞬间脱体而出!
“神心流……白影!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姐……姐……?”
八重凛的眼中已经彻底茫然了。
说实话,有些东西,她并不在意。
父亲的冷漠她不在意。
村民们的仇视她也不在意。
哪怕是姐姐的那一记唐突的掌掴她也不在意。毕竟,从小到大她也并非完全没有和姐姐起过争执;或者说,她唯一敢放开性子相处的,就只有自己的姐姐了。即使是母亲也不行。
可是,为什么……
为什么姐姐,也会说这种话……?
凛呆呆地看着樱,樱的脸色阴沉似水,她似乎想说什么,却一言不发。
姐姐是在想什么吗?她是在赞同父亲吗?姐姐也不想去救妈妈吗?她是在犹豫着什么呢?只是犹豫的话,为什么要打我呢?
泪珠在眼眶中转动,无数的疑问在心中晃动。八重凛想拼命地将所有的疑问都说出来,但是她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。
因为她害怕。
害怕自己得到的是自己最害怕的答案,害怕失去自己曾经的、唯二的、最亲密的人。
“凛……”八重樱低声道,“乖,今晚就待在这里,哪里也不要去,好吗……”
樱的语气越说越低沉,越说越卑微——甚至到最后,她的声音,已经近乎于了一种「祈求」的态度。
姐姐,你在祈求什么呢?
“所以,姐姐到底是为什么……?”
“凛,你还是别问了吧……”
不知为何,看着自己姐姐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,凛莫名的,感到有些寒冷——这样的姐姐,真的是她熟悉的那个姐姐吗?
“呐,姐姐。”
凛忽然问了一个问题:
“我们两个,都可以说是巫女的预备役,没错吧?”
“……是。”
不知道八重凛想要说什么,八重樱只好点头承认——毕竟,是她对凛有所隐瞒。欺骗妹妹的罪恶感,也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。
“所以,果然是这样吧?”
凛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。
“姐姐,你就这么渴望成为真正的「巫女」么?”
“……诶?什、什么?”
“呐,我懂的,姐姐,你不用说了,我已经全部都懂了哦。”
八重凛的面庞上的,是与年龄相去甚远的扭曲笑容:“果然吧?姐姐一定是想成为真正的巫女对吧?谁叫八重的巫女,只有在上一位巫女死亡后,才会出现下一位呢?”
“毕竟,只有握住那把「巫女之证」的人,才有资格被称为巫女啊……”
“等等!凛!不是你想的那样!你先听我解释一下!”
八重樱已经完全能猜到八重凛想说什么了,她疯狂地想阻止八重凛继续说下去;但是已经自乱阵脚的她,又怎么去阻止自己的妹妹?即使八重凛被她捂住了嘴,从中漏出的每个音节都击打在她的心房上。
“……那么,要怎样才能在上一任巫女活着的时候,拿到那把灵刀呢?”
八重凛促狭地笑了几声。因为是从指缝中发出的,女孩宛如黄鹂的嗓音却在这一刻变作了漏风的麻袋:“当然是……”
“杀了那个巫女啊!”
“凛酱!等等!别说了!你听我说!其实事情是这样的……”
八重樱刚刚想解释,捂住八重凛的手居然瞬间就被她挣脱。
怎么……
修行了一年的人为什么会抓不住一个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?
惊讶阻止了八重樱的言语,她错过了向妹妹解释的最好时机。
“姐姐啊,你已经变了。”
八重凛抽出了挂在墙上的武士刀;即使是装饰用具,在巫女的手中也能变作杀戮的器具。
“你的话,我还能相信吗?”
她面对八重樱的语气,已经不再是那个撒娇可人的小女孩了,而是如同面对陌生人——或者说,如同面对那些村民般的淡漠语气。
泪仍然还如同链子一般从女孩白皙的面庞上滑下,但是女孩的眼神在此刻却已然是无比锐利;樱粉色的长发在星星点点的衬托中浮动,眸子间的光亮星星点点——八重樱认得,因为那是巫女所特有的、名为「灵力」的力量。
“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去救妈妈……不,既然你们都希望妈妈去死……那我,就把她救回来给你们看!”
“砰!”
激昂而清脆的誓言被空气的摩擦撕裂,衣袖被狂风带起的猎猎声依旧在耳旁鼓响。站在窗户面前的八重樱张了张嘴,终究没有立即追上去。
如果同样使用灵力,直接追上去,也许会很轻松地就能追到那孩子吧?毕竟八重樱这一年所进行的苦修,带给她的绝不止是身体素质的提升这么简单。
但是,追上去了,有用吗?
她清楚,八重凛说的她变了,不是什么她窥觑巫女的位置那种瞎编的理由。凛看起来是一副天真的模样,心思却通透得比谁都清楚。
她说她变了,不过是她不敢反抗父亲,去救回妈妈罢了。
一意孤行的倔强妹妹,哪怕是姐姐的她也拉不回来的——不,她又有什么资格,去把妹妹强行拉回来?
没有吧?
八重樱的拳头攥紧。
因为她,果然已经变了啊。
“凛,你这个笨蛋妹妹……”
八重樱喃喃道。
忽然,泪花也从她的眼底涌出。
感到委屈的人,并不只有凛一个人啊……
“什么嘛……你这个笨蛋……要是你的背上也背着八重村的命运的话,你还敢去冒险吗?”
因为父亲的话是对的,所以她没有违背的理由。
她是八重村的下一任巫女,就不应该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去冒险。
八重樱的哭泣,从啜泣,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。
“凛,你真是个大笨蛋!”
但是,在离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八重凛,是注定听不到了。
深夜的黑云,不知不觉间,已经将天空的圆月,完全遮蔽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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